直到周圍僻靜，只有鳥雀輕叫的地方，他才放開了她的手腕。

“柳宓，你長本事了，你知道傷人了！”秦淮的呵斥聲，跟響雷似得，傳到她耳朵裏。

柳宓的緊張、懼怕，在聽到傷人二字後，像是崩潰的堤水般，瞬間湧出。

她嚎啕大哭！

其實，其實方才秦淮拉著她，不言語的往前走的時候，她已經後悔了。

她長在和平年代，又是從事著那樣的職業，醫德、醫訓，像是烙鐵似得，印刻在她的骨血裏，她方才失去了理智，不顧一切的去要她的命，可是，她卻沒有想過，自己敢不敢！

又或者是，她如果，如果真的做了的話，那要如何。

一個大夫，手裏永遠握著一條人命嗎？

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。

秦淮原本心底的怒氣在見到她這副模樣後，漸漸消散，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一般，不停的哭著，哭著，都快要岔氣了，背過氣了，還在哭。

樹梢上原本棲息的鳥雀，在聽到她的哭聲後，早就掀著翅膀沖天逃竄。

“好了”哭了前後快有半個時辰了，她還沒停止的跡象，秦淮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堅持跟原則，在這個姑娘身前，全都消散了。

他蹲下身子，盡量的放緩了力道，輕輕的拍著她後背。

卻不料這像是一個訊號般，這丫頭跟個蠻牛似得，一下子沖到了自己的懷裏。

熟悉的溫熱襲來，秦淮渾身僵硬的支撐著手臂。

漸漸的，她的眼淚透過衣襟，傳遞到他的皮膚上，秦淮深深的嘆了口氣，手臂揚起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，無聲的給著安撫。

“我沒殺人”

良久，等那啜泣越發的小了後，他聽到懷裏的人悄聲的說道。

秦淮短暫的沈默了片刻，而後嗯了一聲。

“我也沒傷人。”柳宓得寸進尺的辯解。

“你是傷人未遂”秦淮從鼻子冷哼了一聲，毫不留情的給她指出來語句裏的錯誤。

“我不管，反正你沒證據，你不能誣陷我！”

柳宓豎起耳朵想要聽他的承諾，她知道，秦淮一定是懷疑了什麽，不論是她做了什麽，沒做什麽，這個鐵面無私的男人，肯定要秉公執法。

這怎麽行，大姐的婚期馬上就到了，她還得好好置辦呢。

還有，要是真的把她扔到大牢裏，這往後她的顏面，就真的蕩然無存了。

所以，她得耍賴，先把這人這關過了才行。

秦淮一直沒什麽反應，就在柳宓快要緊張的暈過去的時候，他冷冷的聲音說道，“這次，我晾你也不敢，再有下次，你就呆在牢房裏吧”

秦淮說罷，自己顯然也不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來。

這不是他最開始的初衷，可是，在這個丫頭跟前……

“回去吧”秦淮想要離開她，找個沒人的地方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緒，可是，這懷裏的人像是生了根似得，兩只手臂死死的抱著他的腰，就是不肯放手！

“柳宓！”秦淮怒氣喊道！

柳宓今天一天過得實在是驚險，先是被嚇，後來又救人，再後來要去殺人，最後被人識破，又痛哭了一陣，大起大浮太過厲害，身子渾身無力，腦袋也暈乎乎的。

方才這個男人拉著自己跑了這麽遠，都不知道到哪了，原路下山要是走回去的話，她肯定得去了半條命。

“你又想做什麽！”

柳宓無辜的擡頭，原先黑白分明的眼眸，現在已經是血紅一片，她跟小兔子似得，擡眼可憐道，“秦淮，你剛剛拉著我走的太快，我的腳扭了。”

“腳扭了？”秦淮氣的都要笑了，剛剛耍賴的時候，可不像是扭了腳的人。

“你下不下山?”不想跟她多浪費口舌，秦淮跟威脅似得。

柳宓坐在野草上，不言語。

秦淮見她這副滾刀肉的模樣，冷笑一聲，掛好自己的佩刀，再不開口，大步流星的分開枯樹，朝著下山的方向去。

柳宓遙遙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，學著他的模樣，冷笑一聲。

她抓著一個狗尾巴草，好好的理著自己的思路。

小半柱香的時辰過去，柳宓聽到身後傳來沈重的腳步聲，接著，胳膊被人架起來，秦淮幾乎沒費吹灰之力，輕而易舉的把她背在了背上。

“你說你，遲早要回來，當時為啥要多此一舉的嚇唬我要下山？”

柳宓打著嗝，語氣裏帶著譴責，她試圖讓對方理解她話裏的含義，從而產生一種名為慚愧的東西。

秦淮冷笑一聲，故意放了一只手，本來在他寬厚背上安穩的柳宓，身子一歪，嚇了她一跳，趕緊平衡身子，牢牢的扒在他的後背上。

柳宓氣憤的拍了一下他後背，“秦淮你還是男的嗎？”

“不是男的早就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那，給野狼加餐了。”秦淮一點不客氣的指出來。

柳宓這下不吭聲了，她原先聽孫氏說過，這個山上有野物的，老實爹還跟她說，讓她這幾日不要上山。

她方才在地上賴著不走的時候，壓根沒想到這茬，又或者說，她應該在潛意識裏知曉，這個男人遲早得回來，所以有恃無恐的在原地等著他。

想起了家裏人，柳宓心情又沒那麽高興了，她現在總覺得自己沒能報仇，沒給大姐，給他們出氣。

秦淮似乎是沒察覺出她的不對勁，依舊以穩當卻不緩慢的腳步，朝著山下走。

秦淮是去過柳家的。

這次也是將她送到了柳家門外。

只是，遠遠的，她就看到了家門口緊張的徘徊著幾個人影。

是自己家裏的人。

小三姐原本視線從他們身上略過，片刻後反應回來，又快速的移了過來，飛快的跑到她身前，也不顧她還在別人身上呢，就一巴掌打在她背上。

本來核桃似得大眼，又溢出淚花來。

“都跟你說過山上有狼的，你怎麽不聽話，偏偏要往山上走？你知不知道咱家裏人多擔心你？大姐剛剛好，你就不能讓人省心一點嗎？”

秦淮把她放下，柳宓心底也是一陣後怕，她差點，差點就……

倆姐妹雖然害怕的不是一回事，但是倆人還是抱在一起，互相痛哭，就在柳宓哭的上不了氣的時候，她聽到耳畔有道柔柔的聲音叫她。

是大姐。

柳月珠被二姐扶著，倆人就站在柳家的門外，見到柳宓的視線投來，她艱難的，展現出一個笑意。

“柳宓”

“大姐！”唐蜜擦幹淚，不敢擡頭，挪動著步伐到她身前，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時，溫熱的觸感襲來。

大姐抱住了她，唐蜜眼裏含淚，跟著回抱住了這個身子，這個身體溫熱，柔軟，不是方才恐懼中，那具冰冷、慢慢僵硬的身子。

“柳宓，謝謝你。”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，瀕臨死亡的那種感覺是多麽的難受，她也清楚，如何不是小妹的話，現在她怕是已經跟家裏人，天人永隔。

柳宓含淚搖頭，她到這個世界來，一直默默照顧她，體貼她，包容她的就是大姐，所以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大姐出一點點的事。

“我們是親姐妹，不說這客套的話，只希望大姐做傻事的時候，先想想我們，想想你的親人。”

柳宓這話說的聲音不小，不知不覺得就被秦淮聽了進去，他雙手抱胸冷哼了一聲。

方才也不知是誰，拿著那些東西要去做壞事，她做壞事之前，也不知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親人。

相見歡演完了，柳宓扶著大姐進去，小三姐看著門外抱著刀，高大的男人，狐疑的打量了一番，“您是方才送我妹妹下山的好人吧，真是謝謝您了，您看，我家現在有點亂，那個……”

秦淮聞弦知雅意，點了點頭，“我還有事，就不叨擾了。”

他走了幾步，見跟她相似的小丫頭還在門外站著，站定了身子，折返回去，“山上有狼還未全都剿滅幹凈，跟你妹妹說一聲，這些日子沒事，盡量少上山。”

院門被關上，放眼整個院子都是一片狼藉，可是跟雜亂不相符的是，院內靜謐無聲，可是，越是這種安靜，越讓姐妹幾個心中不安。

柳宓扶著大姐進了屋子，還沒站定，就聽得耳畔傳出一聲嚴肅的跪下！

“娘……”

姐妹幾個面上都帶著不忍，大姐剛剛才從鬼門關救回來，娘怎麽能……

柳宓更甚，她剛想開口，手就被大姐按住，柳月珠蒼白的臉上帶著堅定，她推開一直以來扶著自己的倆個妹妹，屈膝跪下，腦袋磕在地上，聲音哽咽道，“娘，女兒錯了。”

柳老實移開臉，背過身子擦著眼淚，倒是孫氏一改方才悲痛，手捏著衣袍，冷聲道，“你有什麽錯？你能想到投河自盡，就是想著能讓爹娘不難做，不為你擔憂，同時保全你妹妹們的名聲，你為全家人考慮，這哪裏有錯？！”

“娘……”柳月珠跪在地上的身軀，逐漸顫抖起來，她額頭一直磕在地上，不一會身前就砸出一小片水坑。

孫氏眼眶也紅了，她想說話，卻耐不住嘴邊的哽咽，良久，她突然起身，任誰都沒料想的情況下，抽出身側的柳枝，朝跪在地上的柳月珠身上，狠抽起來！

“你只想著當初去死，有沒有想過生你養你的爹娘？！我養你這麽大，就是為了讓你自盡來氣我的是不是！你個不孝女，你就是得讓你娘陪你去死，才滿意是不是？”

孫氏每說一句，柳條就狠狠的往她背部抽一下，如今正值春天，穿的本就單薄，孫氏又氣的厲害，每次抽打都是費了大力氣的。

柳宓看那柳條每抽一次，大姐身子就顫抖一次，這力道旁人看著都疼，更何況剛從鬼門關爬出來的大姐了。

小三姐看不下去了，作勢要上前拉著孫氏，可還沒動作，就被二姐攔了下來。

她眼中同樣帶著不忍，可是她手上力道卻沒一絲松懈，“娘正在氣頭上，你上前去勸的話，只是火上澆油。”

孫氏每抽打一次，屋內幾人就跟著抽泣幾聲，直到她力氣用盡，喘著粗氣時，看準時機的柳宓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胳膊。

她仗著年紀小就哭訴著，“娘，大姐剛剛從鬼門關回來，你就是想打，也得等她好些了再打，不然打壞了，我哪裏有本事再救回來？況且過兩日大姐就要嫁人了，你把她打的一身傷，讓姐夫家的人如何看待？”

孫氏一楞，而柳老實則是看準了時機，一把將她手裏的柳條搶下，其實不用搶，孫氏也沒精力再打人了，她懷著孩子身子本就重，加上此時劫後餘生，所以她抱著小閨女又怕又心疼的哭出了聲。

她何嘗不知道如此？可是，她也怕啊，怕閨女想不開，再做傻事，怕她下面幾個妹妹有樣學樣，同樣嚇唬自己，更怕，更怕……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恐懼。

柳月蓮忍著疼，重新爬到孫氏跟前，連著磕頭三下，“娘，女兒知道錯了，再不敢做錯事了，您還懷著孩子呢，別哭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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